第三回
定挨光王婆受贿  设圈套浪子私挑

诗曰:
乍对不相识,徐思似有情。
杯前交一面,花底恋双睛。
傞俹惊新态,含胡问旧名。
影含今夜烛,心意几交横。
话说西门庆恳求王婆,一心想要见到那潘金莲,于是对王婆说:“干娘,你要是能帮我办成这件事,我便送你十两银子。”
王婆说:“大官人,你听我说:世上最难的就是这‘挨光’两个字。什么是‘挨光’?就像如今人们说的‘偷情’一样。要想成事,必须满足五个条件,才能办成。第一,要有潘安那样的俊貌;第二,要有像驴一样的阳具;第三,要像邓通那样有钱;第四,要年轻有耐心,要绵里针那样能够忍耐;第五,还要有闲工夫。这五个条件,叫作‘潘驴邓小闲’,只有都具备了,事情才能成功。”
西门庆说:“不瞒你说,这五件事我都有。第一,我虽然不像潘安那么英俊,但也还过得去;第二,我年轻时混迹街头巷尾,见多识广,手段老练;第三,我家里有些积蓄,虽然比不上邓通,但也过得去;第四,我最能忍耐,就算别人打我四百下,我也不会还手;第五,我有的是时间,不然怎么会天天来找你?干娘,你只管帮我办成这件事,我一定重重谢你。”
王婆说:“大官人,你说的五个条件,我看你都有,但我知道还有一件事,可能会妨碍成功。”
西门庆急忙问:“且说,还有什么事会妨碍?”
王婆说:“大官人,别怪老身我直说,要想偷情成功,最难的就是这一点。就算花了十分的钱,九分九厘都到位了,有时候也还是难以如愿。我知道你一向精打细算,不愿随便花钱,这就是最大的障碍。”
西门庆说:“这事简单,我全听你的安排。”
王婆说:“若大官人肯花钱,那我就有一条妙计,可以让你和那女人见上一面。”
西门庆问:“是什么妙计?”
王婆笑道:“天色已晚,你且先回去,过个半年三个月再来商量。”
西门庆恳求说:“干娘,别开玩笑了,快帮我想办法,我一定重重报答你。”
王婆哈哈笑道:“大官人,你又慌了,老身的这条计策,虽然不上得台面、入不得武成王庙,但比孙武教女兵更好,十捉八九着。今天我把实情告诉你吧:那女人的出身虽然一般,但聪明伶俐,擅长弹唱、针织女工、百家歌曲、双陆、象棋,无所不知。她小名叫金莲,娘家姓潘,本是城南门外潘裁缝的女儿,曾被卖到张大户家弹唱。后来,张大户年老,她就被打发出来,张大户也不要武大郎一文钱,白白让金莲嫁给了武大郎。这女人平时很少出门,老身没事时常去她家闲坐,她有事也会来请我帮忙,也叫我作干娘。武大郎这几天出门早。大官人,你若想做成这件事,先买一匹蓝绸、一匹白绸、一匹白绢,再加十两好棉花,都拿来给我。
我会先去找她,假装借黄历,请她帮忙挑个好日子,让裁缝来做衣服。若她听了我的话,帮忙挑了日子,但却不愿意亲自来做衣服,这事就没戏了;若她高高兴兴地说:‘我来帮你做吧,不用叫裁缝了’,这事就成功了一分。若她真的答应来帮忙,还愿意动手帮我缝衣服,这事就成功了两分。等她真的过来做衣服的时候,我会在中午安排一些酒菜点心招待她。若她觉得不方便,坚持要把衣服带回家做,这事就又没戏了。若她不说什么,心安理得吃了我的饭菜,这事就成功了三分。
当天你不要过来,要等到第三天中午,你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,按计划过来。以咳嗽为信号,在屋外叫:‘怎么好几天没见到王干娘了?我来喝盏茶’,我会出来请你进屋坐下喝茶。若她见到你立刻起身要走,我也不能强拉住她,这事就算了。若她看到你进来却没有要走的意思,这事就成功了四分。
等你坐下,我就对她说:‘这位就是帮我出钱做衣服的官人,真是难得’。接着,我会趁机夸你一番,说你如何大方、如何有本事,而你就趁机和她聊聊针线活,展现一下你的风趣幽默。若她完全不理你,这事也没戏了。若她回答了你,愿意跟你说话,这事就成功了五分。
这时,我会说:‘真是难得这位娘子帮我做衣服,辛苦两位施主了。一人出钱,一人出力。其实并不是我多事插手,而是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,大官人也该做个东,给娘子表些心意’,你就拿出一些银子,让我去买酒。若这时候她起身要走,我也没法留住她,这事又没戏了。若她坐着不走,这事就容易成了,这事就成功了六分。
我拿了银子,临出门前对她说:‘麻烦娘子照顾一下官人,让他坐一会儿’,若她听了这话就回家了,这事就算了。若她不走,这事又成了七分。
待我把酒菜买回来放在桌上,我会说:‘娘子,你不如先收拾一下,和官人一起喝点酒吧。难得官人破费’。若她坚持不肯和你同桌吃,起身走了,这事就没戏了。若她愿意留下,这事就成了八分。
等她喝得酒意上头,说得入港、聊得正投机时,我会借口说酒没了,你就再拿出些银子,请我去买酒和水果。然后,我会把门关上,把你们二人留在屋里。若她心里焦躁跑回家,这事也就没戏了;但若她任由我关上门,愿意和你留下来、心里不焦躁,这事就已经成功了九分,只欠这最后一分了。
只是这最后一分,倒是最难的。大官人,你得在房里,好好说些甜言蜜语,慢慢打动她的心,千万不要急躁、鲁鲁莽莽便去动手动脚,把事搅砸,到那时,若她闹起来,我可管不了你了——你先用衣袖把桌子上的一双筷子拂落在地,假装捡筷子,然后不经意用手捏一捏她的脚。若她生气了,我就来救你,但这事就彻底没戏了,再也难成;若她没作声,这事就彻底成了。大官人,等这事成了,你打算如何感谢我?”
西门庆听了大喜,说:“虽然比不上凌烟阁的惊天伟业,但干娘你的这条妙计,实在是高明绝妙!”
王婆说:“可别忘了,你曾答应送我十两银子。”
西门庆说:“就算只得一片橘皮吃,切莫忘了洞庭湖的恩情。干娘,这条妙计,打算什么时候可以行动?”
王婆说:“今晚就能有消息。我趁着武大还没回家,现在就过去找她借黄历,慢慢把话说透。你赶紧差人把绸缎和棉布送来,别耽误了。”
西门庆说:“干娘,这事包在我身上,怎么敢耽误!”
于是,西门庆和王婆告别,离开茶坊,立刻到街上买了三匹绸缎和十两上好的清水棉布。回到家后,他让玳安用毡子将东西包好,直接送到了王婆家。王婆见了十分高兴,收下了绸绵,让玳安回去回话。
正是:
巫山云雨几时就,
莫负襄王筑楚台。
当下,王婆收了绸缎和棉花,开了后门,走到武大郎家。潘金莲接待了王婆,请她到楼上坐下。
王婆问:“娘子,怎么这几天没来我家喝茶?”
那金莲回答:“最近身体有些不适,不大想出门。”
王婆问:“娘子,你家里有黄历吗?借老身看一看,我要找个裁衣的日子。”
金莲问:“干娘要裁什么衣服?”
王婆叹了一口气,说:“只因我这身子骨十病九痛、一天不如一天,怕哪天山高水低、撒手人寰,我儿子又不在身边,得早早准备后事。”
金莲问:“怎么一直没见到你儿子?”
王婆回答:“那小子跟着一个商客去了外边,一直没有消息,我每天都放心不下。”
金莲又问:“他今年多大了?”
王婆说:“今年十七岁了。”
金莲问:“怎么不给他找一门亲事?这样家里有人帮忙,干娘你也能轻松一些。”
王婆说:“这也是我一直担心的事,只是家里没人照顾,等那小子回来再说吧。眼下我白天黑夜都咳嗽得厉害,身子如同打碎了一般,睡不着觉,浑身痛。所以,我寻思着得先做件送终的寿衣,预备着。亏了有位有钱的大官人,常来我开的茶坊喝茶,他见我老实本分,把家里的大小事都托付给我,比如生病、买婢女、说亲等等。他还特意送了我一套送终寿衣用的衣料,绸绢表里俱全,又送了上好的棉花,放在我家里一年多,寿衣却一直没做成。今年,我的身子实在不太行了,又碰上闰月,趁着这两天闲着,想把这寿衣做出来。结果,那裁缝们都说忙,推托不肯来,真是没办法。老身我真是苦啊。”
那金莲听了,笑道:“只怕我做的衣服你不喜欢。要是你不嫌弃,我这几天倒是闲着,帮干娘做也可以。”
王婆听了,满眼笑容,说:“若得娘子你贵手来做,我就是死也安心了!早就听说你的针线活好,只是一直不敢开口求你。”
金莲答道:“这个有何妨!既然答应了,我就一定帮干娘做好。我让人选个黄道好日,就开始动手做寿衣。”
王婆说:“娘子,别以为我不知道,诗词百家曲里的词字,你不知认识了多少!怎么还要让人帮忙看黄历?”
金莲微笑说:“奴家自幼未读书识字。”
王婆说:“好说,好说。”
她便从墙上取下黄历,递给金莲。
金莲接过黄历,看了一会,说:“明天是破日,不吉利,后天也不太好,要到大后天才是裁衣的好日子。”
王婆一把取过黄历,挂回墙上,便说:“要是娘子肯帮我做寿衣,那就是福星了,哪还用得选吉日?我也曾让别人帮忙看日子,那人也说,明天是个破日。不过我只是觉得,裁衣不必在意是不是破日,我不介意的。”
金莲也说:“做寿衣,用破日正合适。”
王婆说:“既然娘子愿意,老身就放心了,请娘子从明天开始,到寒舍来做寿衣吧。”
金莲问:“何不把布料拿来我家做?”
王婆说:“我想亲眼看看,娘子做衣服的样子,也怕茶坊没人照应。”
金莲说:“既然你这么说,明天饭后我就过来。”
那王婆千恩万谢,下楼回去了。当晚,王婆把此事告诉西门庆,约定后日见面。
次日清晨,王婆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,放好针线,备了茶水,在家里等候。且说武大郎吃了早饭,挑着担子出门去了。那潘金莲挂好帘子,吩咐迎儿看家,从后门走到王婆家。王婆见她来了,非常高兴,连忙接进屋子坐下,给她泡了一盏浓浓的胡桃松子茶,又擦干净桌子,取出三匹绸缎。金莲量好布料的尺寸,裁剪缝制。
王婆看了,嘴里不停喝彩夸赞:“真是好手艺,老身活了六七十年,不曾见过这样好的针线活!”
金莲一直缝到中午,王婆准备了些酒食招待她,又煮了一碗面给她吃。下午,金莲继续缝制衣服,直到天快黑,才收拾好工具,回家去了。正巧武大郎也挑着担子进了门,金莲赶紧把门关上,放下帘子。
武大郎一进屋,看见妻子的面色微微发红,问:“你去哪里了?”
金莲答道:“隔壁干娘恳求我帮她做寿衣,中午她还请我吃了酒食点心。”
武大郎说:“你不必吃她的酒食,我们也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。她请你做衣服,你就回来吃些点心,别在她的家里待太久、打搅她。明天你再去做衣服的时候,带些钱在身上,买些酒食回礼。常言道,远亲不如近邻,休要失了人情。若她不肯收回礼,你就把衣服拿回来自己做,做好再送去给她。”
正是:
阿母牢笼设计深,大郎愚卤不知音。
带钱买酒酬奸诈,却把婆娘自送人。
金莲听了武大郎的话,当晚没再多说什么。
次日饭后,武大郎又出门挑担子去了。王婆见了,便折过来请金莲。金莲来到王婆家,取出针线继续缝制,王婆赶紧泡了茶给她喝。
眼看到了中午,金莲从衣袖中取出三百文钱,递给王婆,说:“干娘,我买点酒给你喝。”
王婆连忙说:“哎呀,哪有这样的道理。是我请娘子来做衣服,怎么能让娘子出钱?这酒食都是我该预备的。”
金莲说:“这是我丈夫吩咐的。若是干娘觉得见外,那我就把衣服带回家,做好了再送来吧。”
王婆听了,说:“大郎真是懂事!既然娘子这样说,老身且收下了。”
这王婆担心事被搅,自己又添了些钱,买了好酒好菜,殷勤招待金莲。
看官请听:
但凡世上的女人,只要你足够精细,纵十个也有九个着了道、中了计。
那天中午,王婆安排了酒食点心,和潘金莲一起吃了;金莲又缝了一下午,看着天黑将下来,才千恩万谢告辞回家。
话不多说。第三天早饭后,王婆见武大郎出门,便走到后门的门口,叫道:“娘子,老身来了。”
金莲在楼上应道:“我正要过去。”
二人见面后,来到王婆房里坐下,拿出针线缝制。王婆给她倒了茶,不一会儿就到了中午。
却说西门庆早早就盼着这一天,衣服帽子穿戴得齐齐整整,带上三五两银子,手拿洒金川扇,摇摇摆摆直往紫石街而来。
到了王婆门口,他咳嗽一声,说:“王干娘,连日来怎么没见你?”
王婆一听,应道:“是谁叫我?”
西门庆说:“是我。”
王婆赶紧走出来看,笑道:“我还以为是谁,原来是大官人!你来得正好,快进屋去看看。”
王婆一把拉住西门庆的袖子,将他领进了房间,对金莲说:“这位就是送我绸棉衣料的官人。”
西门庆抬眼望去,见那金莲:云鬟叠翠,粉面含春,穿着白布衫儿,桃红裙子,外披蓝比甲,正在房里做衣服。金莲见西门庆进来,便把头低了。西门庆连忙上前屈身施礼,那金莲也离开放下手中的针线,回了万福。
王婆便说:“难得大官人送老身的这几匹绸绢,放在家里一年多了,不曾做了衣服。亏了有邻家的这位娘子出手,帮我做成了。她的针线活真是好,缝得又好又密,真是难得!大官人,你且过来看一看。”
西门庆拿起衣服来看,不住夸赞说:“这位娘子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,神仙一般!”
那金莲低头笑道:“官人别取笑我了。”
西门庆故意问王婆:“干娘,不敢动问,这位娘子是哪位人家的娘子?”
王婆说:“你猜猜看。”
西门庆说:“小人哪能猜得着?”
王婆哈哈笑道:“大官人你请坐,我对你说了吧。”
那西门庆坐到金莲的对面。那王婆说:“大官人,你那天从屋檐下走过,那叉杆子打得正好啊!”
西门庆说:“就是那天在门口用叉竿打了我的娘子吗?倒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?”
潘金莲又把头低了一低,笑道:“那天小心冲撞了官人,还请不要见怪。”
西门庆连忙说:“小人不敢。”
王婆接着说:“用叉杆打到你的,就是这位娘子,她是隔壁武娘子。”
西门庆说:“原来如此,小人失礼了。”
王婆看着金莲说:“娘子,你认得这位官人吗?”
金莲说:“我不认得。”
王婆说:“这位官人,便是本县的一个财主,知县大人也与他来往,名叫西门大官人。他家里有万贯家财,在县衙前开生药铺,家中钱过北斗、米烂成仓,黄金白银圆珠光宝,以及犀牛角、大象牙。他家的正房夫人,是吴千户家的小姐,长得百伶百俐,也是我做的媒。”又转脸问西门庆:“大官人,最近怎么不来我这喝茶?”
西门庆说:“最近,我家女儿正订亲事,所以没得空闲来。”
王婆说:“你家的大小姐和谁家订了亲事,怎么不请我去说媒?”
西门庆说:“是与东京开封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家订的亲事,他的儿子陈敬济,才十七岁,还在学堂里上学。他家那边有个文嫂的媒人来讨帖提亲了,我这边也找了一个卖翠花首饰的薛嫂,一起做媒,来说这门亲事。干娘若愿意去,过几天就办个定亲仪式,到时候我差人来请你。”
王婆哈哈笑道:“老身是逗大官人玩。我们媒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,她们说亲时又没带上我,做成的熟饭怎能搭上我一分?常言道,当行压当行。过段时间,陈家把大小姐娶过门了,我再拿些礼走动走动,讨得几桌酒席才是正经事。哪好意思跟她们斗气?”
西门庆和王婆二人,你一句我一句地聊,王婆一直夸赞西门庆,说得热闹,而金莲便低了头给衣服缝针线。正是:
水性从来是女流,背夫常与外人偷。
金莲心爱西门庆,淫荡春心不自由。
西门庆见那金莲对自己有几分情意,心中喜悦,恨不得马上就成双成对。王婆便去倒了两盏茶,一盏递给西门庆,另一盏递给金莲,说:“娘子,陪官人喝些茶吧。”
她看着西门庆,手在脸上摸了摸,西门庆知道,事已成了五分。
自古,风流茶说合,酒是色媒人。
王婆便说:“大官人不来我这,老身也不敢主动去你家宅院里请。一来要讲究缘法撞遇,二来这次来得也正好。常言道,一客不烦二主。大官人你是出钱的,这位娘子是出力的,亏得有你们两位施主。不是老身多事,只是难得娘子在这里,大官人不如做个东,拿出些银子买点酒菜来,请娘子喝,如何?”
西门庆说:“小人身上正有些银子。”
说着,便从钱袋里掏出一块一两重的银子,递给王婆,交代她去准备酒菜。
那金莲便说:“你们不要那么客气。”
她嘴里说着,却不起身。
王婆接了银子,临出门时说:“辛苦娘子,请陪大官人坐坐,我去了就来。”
金莲说:“干娘,你还是别去了吧。”却仍是不起身。
王婆便出门去了,丢下西门庆和金莲在了屋里。这西门庆一双眼不转睛,只看着金莲,而那金莲也偷偷瞄了西门庆一眼,又低下头继续缝衣服。不多时,王婆买了肥鹅、烧鸭、熟肉、腌鱼、水果,都盛在盘碟里,摆上桌。
王婆对金莲说:“娘子,先收了针线,过来喝一杯酒吧。”
金莲推辞说:“你自己陪大官人喝吧,奴却不必了。”
王婆说:“这是专门为娘子预备下的,怎的却说这话?”
她摆上盘馔饭菜,三人坐到桌前,斟了酒。
西门庆拿起酒杯来,说:“干娘,你来请娘子满饮此杯。”
金莲谢道:“奴家酒量浅,喝不得。”
王婆说:“我知道娘子能喝,且敞开喝两杯。”
金莲接过酒杯,向二人分别道了万福。
西门庆拿起筷子,说:“干娘,你帮我劝娘子吃些菜。”
王婆用筷挑了些好菜,夹给金莲。连着喝了三巡酒,王婆便起身去烫酒。
西门庆问金莲:“小人敢问娘子青春几岁?”
金莲低头回答:“二十五岁。”
西门庆说:“娘子倒和我家夫人同岁,也是庚辰属龙的。她是八月十五日子时。”
金莲又说:“官人将天比地,折杀奴家了。”
王婆便插话说:“娘子心灵手巧,聪明伶俐,做得一手好针线活。诸子百家的学问、双陆和象棋的玩法、拆牌和猜字谜这些,她全都懂,而且能识文写字。”
西门庆说:“这样的女人,到哪里去找?”
王婆说:“不是我喜欢搬弄是非,大官人家里那么多妻妾,哪位像娘子这样的?”
西门庆说:“确实如此,一言难尽。也是小人命薄,不曾找到一个好娘子到家里。”
王婆说:“大官人,你早先的那位正房夫人不错吧。”
西门庆说:“别提了,若她在世,家里哪会这么乱,家无主、屋倒竖,如今家里虽说有三五七口人吃饭,却没人真正管事。”
王婆假装说:“这事连我也忘了,你家正房夫人,过世有几年了?”
西门庆回答说:“说不得,小人的前妻陈氏,虽然出身微末,却倒是聪明伶俐,什么事都能帮我操持。可如今她不幸过世,已经三年了。如今续娶的这个夫人,总是生病,什么事都不管,家里乱得一团糟。小人为何总是往外跑?是因为一待在家里,就气得不行。”
王婆说:“大官人,别怪我直言。你的前妻也好,现在的正房夫人也罢,都比不上这位娘子的这手针线和美貌。”
西门庆说:“就是我家里的妾室,也比不上这位娘子的品貌。”
王婆笑道:“大官人,你在外宅东街包养的女人,怎么从来不请我去喝茶啊?”
西门庆说:“那是唱慢曲的张惜春。我觉得她是外乡人,不怎么合我的心意。”
王婆又说:“大官人,你和丽春院里的李娇儿,交往得挺长久。”
西门庆说:“这人,我已经娶到家里了。但她不能管家务,否则早册正她做正房了。”
王婆问:“你和卓二姐关系也不错吧?”
西门庆说:“别提那个卓丢儿了,我已把她娶回家做了第三房妾室。最近她得了场病,也死了。”
王婆说:“哎呀,哎呀!若能娶一个像娘子这样的、你喜欢的女人,岂不好吗?”
西门庆说:“我父母都早已过世,家里的一切我自己做主,谁敢说一个不字?”
王婆说:“我就随口一说,急切之间,哪能就找到这样合你心意的女人?”
西门庆说:“怎么会没有?只是可惜我夫妻缘分太薄,自己碰不上。”
两人一来一往聊了一阵,王婆说:“正要饮酒,怎么又没酒了?大官人别怪老身的话,再买些酒来喝如何?”
西门庆便又从钱袋里,拿出三四两银子,全部交给王婆,说:“干娘,你拿去吧,想吃什么就买,至于多的银两,干娘收下就是了。”
王婆谢了起身,偷眼去看那金莲,她已喝了三钟酒,春心烘动,与西门庆又言来语去,都暗自有意了,只低了头,也不起身。
正是:
眼意眉情卒未休,
姻缘相凑遇风流。
王婆贪贿无他技,
一味花言巧舌头。